青木關(guān)散章

文/茉莉

(相關(guān)資料圖)

國立音樂院舊址

原諒我，在距離你最近的地方，無數(shù)次經(jīng)過你，又無數(shù)次錯過。姍姍來遲的我，欠你一個抬頭的緣分，一個久違的擁抱，一次深情凝眸。

原諒我，與你為同一片清風所吹拂，為同一飲山泉所喂養(yǎng)，同一方土地上，第一次相見，我已兩鬢斑白，你已年逾古稀。

此刻，翻開你飽經(jīng)風霜的生平，我又看見命運多舛的你，邁著艱難而堅定的步伐，踽踽而行，于流離顛沛、崢嶸歲月。

高高的重慶第一關(guān)，茅屋是你御寒的衣衫，油燈是你點燃的信念。

每一條五線譜都是家國情懷的無限延長，每一個音符都滾燙而倔強。

每一根撥動的琴弦，都是一把锃亮的武器，一只沖鋒的號角。琴音破舊，又高亢嘹亮。

曾記否，《黃河大合唱》從延安傳入大后方，在這里率先唱響。

曾記否，《康定情歌》從這里啟程。

曾記否，《牧羊姑娘》從這里飛出……

往事已矣。那年的山河破碎，烽火連天，此刻都化作蒼松翠柏之下，國立音樂亭無聲的緬懷與訴說。

站在你曾經(jīng)站立過的地方，我看見，一代音樂人正穿過歲月的血雨腥風，于黎明前的長夜，一遍遍奏響全民抗戰(zhàn)的激昂音符?！敖由皆溃剖幦缢?，巍然如斯?！?/p>

山風陣陣，松濤起伏。我聽見，民族大音之聲，再一次從這里出發(fā)，回旋往復(fù)，久久響徹在祖國的大江南北，大山大河。

川儀十六廠

所有的變革都伴隨著痛。它破譯著破繭成蝶、浴火重生的密碼的同時，又連接著時過境遷。

不是所有的轉(zhuǎn)身都關(guān)乎華麗。

地處深山遠鎮(zhèn)，是你的不幸，也是幸運。

從蔓延的荊棘和荒草走向你。

從石塊與瓦礫走向你。

從角落里的空、時間里的舊走向你。

枯藤老樹之下，機器轉(zhuǎn)動的轟鳴聲已遠。

職工宿舍的門牌編號還那么清晰。

那一扇扇被風雨反復(fù)洗過的窗，開著或關(guān)著的窗，該目睹了川儀人怎樣的青春火熱，怎樣的到來和離開。

穿過時代的水泥拱門，仿佛就穿過了歲月的漫長。

空曠的籃球場，發(fā)白的告示欄，老去的鐵欄桿，禮堂、花壇、假山……曾經(jīng)的榮光歷歷可見。

而后來的寂寥都與之有關(guān)。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，終究只留下曲終人散、人去樓空。

唯有爬山虎恣意瘋長，以勝利者之姿，行走在光陰的懸崖與廢墟。每一片青綠，都浮動著異樣的光亮。

那些時代的印痕影影綽綽，那些隱忍又盼望的目光。

八廟場

小心地跟在老父親身后，小心按捺住初遇的小歡喜，又仿佛故地重游的近鄉(xiāng)情怯。仿佛來過。

這坐擁清風流云的世外隱者，麥田深處的守望與回眸。

這遲來的緣分與問候。

要聽你說起，在五月陽光的蓬松與草木的蔥蘢里，在溪水潺潺，田埂、菜畦樸素的香氣里，在初夏投下的斑駁光影里。

在故事里打坐。

鯉魚橋?qū)⑽覀兝?。它一頭連接熙來攘往的紅塵，一頭連接八廟場簡寧如水的過往。這匆匆來去的時光的證人，今日又深陷這時光。

有多少往事從這里啟程，生根發(fā)芽，落地開花。又有多少故事悄然滑落溪澗，沉睡如石橋上老去的苔痕。

古驛道穿場而過。每一塊磨瘦的青石板，自東南而西北，將我指往同一個方向。

穿過兩百余年的風雨滄桑，秦巴古道風云再起，馬蹄噠噠猶在耳畔。

時光有聲，化作古道兩旁風聲颯颯，穿過供銷社、茶館、酒肆和百貨商店，從場口穿過場尾。

時光亦有痕，飽經(jīng)風霜的古牌坊，額枋上落下的一撇一捺，石柱上浮起的每一只麒麟、每一只鳳凰，無一不叫人心生懷想。

午后的時光這樣悠長。陽光穿林打葉，輕輕地落在八廟場組的某個院落，熊姓的本家老哥哥端出新鮮采摘的枇杷，也端出陳年往事如夢如煙。

午后的時光又這樣令人悵惘。那些偶遇的熊姓或江姓后人尋根問祖的急切目光，那些悲欣交集的回望與相認，那些離散又重逢的故人。

四楞碑

炊煙裊裊，在麥田之上。

麥苗已青，在村莊之上。

村口揮舞的黃手絹，在你的心坎上。

夢不遙遠。

一處小小的所在，為你打開生活的后門。一條通往山中的路，卸下你肩上的疲憊。一棵開花的樹，要安放你全部的漂泊。

若是一個院子不夠，還有許多。屋前用來栽花，屋后就用來種菜吧。

至于水綠山青，可劈柴。天藍云白，可縱馬。

馬背上的人們，正以愛情之名，丈量和抵達，山長水遠、海角天涯。

打馬去。打馬來。

若你是我前世修來的緣分，我便是你此生珍藏的結(jié)局。

譬如唐三藏取經(jīng)，定有白馬來馱他。譬如打馬江南去，定有煙花三月雨。譬如跑馬溜溜的山上，自有溜溜女子任你愛，溜溜男子任我求。

高高的四楞碑下，有一片山谷為你開花，有一片水域等你命名。

有一所房子已經(jīng)種下。

你心愛的王子，已上馬。

石老翁

七千萬年時光輾轉(zhuǎn)，你朝飲雨露陽光，暮宿竹海松濤，于蒼茫天地間，把自己端坐成一座聽風的頑石。

你拖著胡須長長，輕輕一捋，即是大把大把的風云變幻、繁華三千，跳過時間的四季輪回，水遠山長，涌向無數(shù)故事的開頭。

平整寬敞的健身步道等著你拾級而上。老街的青石板收藏了多少向上的仰望，記住了多少追風的少年。

那些你親手種下的記憶之花啊，被往復(fù)來去的風聲細細地摩挲過，被舊年的雨水狠狠擦拭過，被遠方的鄉(xiāng)愁悄悄地打濕過。

我曾在雜草叢生、砂石松脆之間刨開一條路，又從半山腰俯瞰，我的被農(nóng)舍和田野簇擁的小鎮(zhèn)。青山之下，我的長街，我的青瓦。

我也曾駐足山頂，看炮樓飽經(jīng)風霜，執(zhí)著堅守。雷達班曾經(jīng)的營房，廢墟里給我荒涼的一瞥。

我也從若隱若現(xiàn)的摩崖石刻，看歲月流逝的痕跡模糊又清晰。乾隆、嘉慶、道光……這匆匆來去的時間的印記，這云淡風輕的一筆淺、一筆深，仿佛都關(guān)乎人間命運的某個走勢與結(jié)局。

幾十年，幾百年，幾千年，幾千萬年，這漫長歲月賦予你滄海桑田的離合悲歡、苦辣酸甜，最后都升華為一個頓悟的姿勢。

你隱于縉云山脈的叢林深處，一手播種松濤起伏，一手放牧田園炊煙。風聲在你耳畔拂過了七千萬遍，說的是，來也時間，去也時間。

（茉莉，本名熊莉，滴翠文學社會員、重慶市作協(xié)會員，作品發(fā)表于《星星》《散文詩》等，出版詩集《出城往西》。）

編輯：朱陽夏

責編：陳泰湧

審核：馮飛